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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道士們謳頌純愛與聖靈的詩篇。純白的聖殿、完美的肉體、無垢的心情,毀滅前夕傳來銀鈴般的歌聲,我願許下永約之誓言,來守候你那猶如讚美詩般動人的情愫......
「我不畏懼死亡,我害怕的是......終有一日我會失去這份感情,我害怕這份感情的死亡。」
「你知道我已經到達極限了吧?」
「神啊,在感情變成罪孽之前讓它化為救贖吧。」
窗外滂沱大雨,淅淅瀝瀝的滴水聲混合著電子音樂,使得繁雜的街道又有人聲伴奏,兩名穿黑領帶白衫襯黑西褲的年輕男子同撐一把透明膠傘,手持厚重硬皮書並肩行走,縫於胸袋上繡有中英文全名的黑色布條表明了他們的身分,如同臉上感恩而自豪的表情,他們是摩門傳教士。
細碎的歌聲被天雨與電子的協奏曲蓋過,但是緊靠嘉列德的阿伯拉把歌者以為無人聽見的歌聲聽得非常清楚,圓拱形的雨傘將微弱的聲音凝聚起來,猶如一個透明的潮濕的密封空間。
兩位門徒步入沒有電梯的唐樓挨家逐戶敲門探訪,居民的厭惡和煩燥從未使他們動搖。每位摩門教徒必須完成兩年半的傳道生涯,才能晉升為高等聖職者,進入只有特定教徒才能進入的聖殿主持符合上帝意旨的儀式。
「外面雨很大喔!」
像盛夏的薔薇般開朗的嘉列德朝正要出門的男子喊道,對方點點頭,走回室內拿了把折傘。
「這麼大雨你們還出來傳道啊。」
「天父的愛是不分陰晴圓缺的嘛!」
嘉列德的微笑是男子這星期來首次看見的笑容,他從髒骯的工作服口袋裡掏出香菸,濕氣使打火機反覆摁了幾次才順利燃起煙火。
「你真是九龍城的天使啊。」
「只要服從神的指引,任何人也能成為神的使者。」阿伯拉推推眼鏡說明之。
「我就免了,你們加油。」男人瀟灑地擺擺手,消失於陰暗的樓梯底部。
天堂之門為凡人打開,凡人卻連家門都不願意開啟,聖靈無法進駐他們的心,沒人願意領聽福音,阿伯拉躊躇是否該道出心裡話的時候,嘉列德又哼起歌來。
這首聖詩阿伯拉也會唱,正在學習中文的他嘗試用廣東語逐句翻釋歌詞。略帶德語口音的尾調似有若無地吐氣,西方人獨有的敦厚聲帶沉郁而清澈,如其蔚藍色眼珠與無垢金髮。
「主啊,日暮之時與我同在。審判的日子已逝去甚遠,傍晚的陰影降臨,黑夜來了。於我心中那名珍貴之客,我願將我的心作為他的家鄉,永遠堅守、永遠同在。」
「阿伯拉,你認為自己的家鄉在哪兒?住在美國的德國人會有種族認同混亂嗎?」
「心靈的家鄉在天國,肉身來自美國猶他州,至於耳曼人血統就如你所見,德國移民自從十九世紀就大批湧入當時才剛開國的北美洲,戰爭時期有倒伐去打德軍的人也有應召回國參戰的人,無論傾向哪邊都只有死亡而已,所以唯有天國的家是屬靈的家鄉。」
「呵呵,依你所說的話那信仰就是一種鄉愁了。」
一般人聽聞阿伯拉的血統時都會露出轉瞬即逝的怪異神色,既非輕藐岐視亦非厭惡恐懼,單純是歷史遺留下來的血腥味使人們聞之色變,不知該如何面對。而嘉列德的黛黑瞳仁沒有波瀾,晴朗如洗,定定盯著阿伯拉,身高略矮的嘉列德必須仰起頭顱才能夠直視阿伯拉的藍眼,傾聽略帶異國口音的語言。
「感情也是一種鄉愁吧,棲息於對方的胸口裡,將他的心當作故鄉,朝暮思念。」
「阿伯拉,如果我有機會去鹽湖城總堂參加聚會,你一定要招待我啊。」
「我會讓你住進我的房間,像招待貴賓那樣招待你的。」
看似堅硬的薄唇一旦揚起愉快的弧度,便宛若一樽會微笑的雕像,白人的皮膚猶如塗滿奶油的大理石。
「我是中英混血兒,不過看不出來吧?我像媽媽。」
「我一直以為你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嘉列德。」
宗教是極之有趣的現象,它使兩個同宗同主的民族自相殘殺,又使兩個不同國藉的人用第三種語言交談。
「我是啊。阿伯拉生長於摩門教家庭對吧?我媽媽在生時日子不好過,還沒得到接觸上帝的機會就過身了,所以我想替她做死後洗禮,這是我決志的楔機。」
「嗯,我們全家都是摩門教徒,我的父親有三個妻子,在當地那一代算少了。」
美國猶他州鹽湖城是摩門教發祥地,時至今日仍有部分教徒跟隨早期摩門教傳統奉行一夫多妻制。摩門的教義允許教徒代替生前沒機會皈依的死人受洗,信徒親屬無論死亡多久,即使肉身已經腐爛,受洗後的靈魂也能接受福音進入天國。
離開翳悶侷促的殘舊矮樓,嘉列德在狹窄的梯口前打開雨傘,配合陌伯拉的身高伸直右手舉起傘子,灰濛濛的烏雲模糊了時間,阿伯拉抬腕確認,已經晚上九點了。
「今天就先到這兒,回去吧。」
話才剛說出口,無情的雨水即從頭頂撒落,打在眼鏡表面形成一點點水珠,阿伯拉摘下眼鏡,抽出胸袋裡的眼鏡布擦拭,瞇起眼睛尋溯嘉列德的身影。瞧見他走到垃圾筒旁,把傘遞給一個正埋頭撿汽水罐的拾荒者,衫褲髒亂,赤裸著長癩腫脹的腳掌,拖著大疊紙皮,雙目無神。嘉列德沒有趁機向老流浪漢傳道,僅送傘過去,然後折返。
「看來我們要跑回家了。」阿伯拉戴回眼鏡道。
「嘻嘻!」
嘉列德一手握緊聖經一身牽住阿伯拉的手掌,兩名年輕傳教士在行人路上奔跑,輕重一不的腳步掀起片片水花。細碎的詩歌再次傳來。救世主啊,今夜與我同在,看啊,黃昏何等優美。救世主啊,今夜與我同在,看啊,黃昏何等優美。
阿伯拉將經書往懷裡擠了擠,慎防被打濕。
紙張一旦被水沾濕,即使只是一滴清水,也會使它皺褶變形,再也無法恢復平整。
他們回到教區幹事為見習傳道士安排的宿舍,一路上阿伯拉的眼鏡被雨水打濕,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全賴嘉列德拖著跑。不過他會連抹乾眼鏡都做不到,也是因為手被嘉列德牽住的關係。
現在阿伯拉終於騰得出手了,他拿了兩塊毛巾,其中一塊蓋到嘉列德頭上去。
白襯衫被雨水染成半透明,像畫布般將嘉列德纖細的線條勾勒出來,自然湧現淡色紅暈的雙頰看起來比平常更加軟柔。東方人的皮膚在阿伯拉眼中異常乾淨,彷彿無論怎樣都無法玷污般光滑細嫩,令人聯想到上帝應許賜予神之子民的流奶與蜜之地。
「嘻嘻,都淋濕了。」
「是啊,都濕透了。」
阿伯拉脫掉襯衫西褲,換以綿質運動褲,赤裸胸膛套上圈裙。
「我來做晚飯,烤箱裡有乳蜜曲奇,你可以先吃一點,但不要吃太多。」
「阿伯拉也餓了吧?」
嘉列德也脫光濕衣服,用毛巾包住自己,從烤箱裡端出烤盤,像偷吃的孩子般邊咀嚼曲奇邊夾起半塊曲奇送到阿伯拉嘴邊。
二人分租的小套房僅一廳一房,阿伯拉咬碎甜餅乾混合津液吞嚥,這使他想起領聖餐的教儀。享用基督的血與肉,接受祂為我們犧牲的救恩,得以從罪的公價--死亡中解脫。
「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捨的,你們也應當如此行,為的是記念我。」
「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約,是為你們流出來的。」
「路加福音第廿二章十九至二十節。要再吃一塊嗎?曲奇。」
阿伯拉點頭確認。今晚的飯菜是土豆燉豬肉,是他在猶他州的父親常做的不太正宗的美式德國菜,材料原本應為牛肉,但嘉列德比較習慣吃白肉,於是他做這道菜時就改用豬肉或雞肉了。
「阿伯拉,你覺得耶穌被猶大親吻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嘉列德邊洗衣服邊問。
細碎的歌聲被天雨與電子的協奏曲蓋過,但是緊靠嘉列德的阿伯拉把歌者以為無人聽見的歌聲聽得非常清楚,圓拱形的雨傘將微弱的聲音凝聚起來,猶如一個透明的潮濕的密封空間。
兩位門徒步入沒有電梯的唐樓挨家逐戶敲門探訪,居民的厭惡和煩燥從未使他們動搖。每位摩門教徒必須完成兩年半的傳道生涯,才能晉升為高等聖職者,進入只有特定教徒才能進入的聖殿主持符合上帝意旨的儀式。
「外面雨很大喔!」
像盛夏的薔薇般開朗的嘉列德朝正要出門的男子喊道,對方點點頭,走回室內拿了把折傘。
「這麼大雨你們還出來傳道啊。」
「天父的愛是不分陰晴圓缺的嘛!」
嘉列德的微笑是男子這星期來首次看見的笑容,他從髒骯的工作服口袋裡掏出香菸,濕氣使打火機反覆摁了幾次才順利燃起煙火。
「你真是九龍城的天使啊。」
「只要服從神的指引,任何人也能成為神的使者。」阿伯拉推推眼鏡說明之。
「我就免了,你們加油。」男人瀟灑地擺擺手,消失於陰暗的樓梯底部。
天堂之門為凡人打開,凡人卻連家門都不願意開啟,聖靈無法進駐他們的心,沒人願意領聽福音,阿伯拉躊躇是否該道出心裡話的時候,嘉列德又哼起歌來。
這首聖詩阿伯拉也會唱,正在學習中文的他嘗試用廣東語逐句翻釋歌詞。略帶德語口音的尾調似有若無地吐氣,西方人獨有的敦厚聲帶沉郁而清澈,如其蔚藍色眼珠與無垢金髮。
「主啊,日暮之時與我同在。審判的日子已逝去甚遠,傍晚的陰影降臨,黑夜來了。於我心中那名珍貴之客,我願將我的心作為他的家鄉,永遠堅守、永遠同在。」
「阿伯拉,你認為自己的家鄉在哪兒?住在美國的德國人會有種族認同混亂嗎?」
「心靈的家鄉在天國,肉身來自美國猶他州,至於耳曼人血統就如你所見,德國移民自從十九世紀就大批湧入當時才剛開國的北美洲,戰爭時期有倒伐去打德軍的人也有應召回國參戰的人,無論傾向哪邊都只有死亡而已,所以唯有天國的家是屬靈的家鄉。」
「呵呵,依你所說的話那信仰就是一種鄉愁了。」
一般人聽聞阿伯拉的血統時都會露出轉瞬即逝的怪異神色,既非輕藐岐視亦非厭惡恐懼,單純是歷史遺留下來的血腥味使人們聞之色變,不知該如何面對。而嘉列德的黛黑瞳仁沒有波瀾,晴朗如洗,定定盯著阿伯拉,身高略矮的嘉列德必須仰起頭顱才能夠直視阿伯拉的藍眼,傾聽略帶異國口音的語言。
「感情也是一種鄉愁吧,棲息於對方的胸口裡,將他的心當作故鄉,朝暮思念。」
「阿伯拉,如果我有機會去鹽湖城總堂參加聚會,你一定要招待我啊。」
「我會讓你住進我的房間,像招待貴賓那樣招待你的。」
看似堅硬的薄唇一旦揚起愉快的弧度,便宛若一樽會微笑的雕像,白人的皮膚猶如塗滿奶油的大理石。
「我是中英混血兒,不過看不出來吧?我像媽媽。」
「我一直以為你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嘉列德。」
宗教是極之有趣的現象,它使兩個同宗同主的民族自相殘殺,又使兩個不同國藉的人用第三種語言交談。
「我是啊。阿伯拉生長於摩門教家庭對吧?我媽媽在生時日子不好過,還沒得到接觸上帝的機會就過身了,所以我想替她做死後洗禮,這是我決志的楔機。」
「嗯,我們全家都是摩門教徒,我的父親有三個妻子,在當地那一代算少了。」
美國猶他州鹽湖城是摩門教發祥地,時至今日仍有部分教徒跟隨早期摩門教傳統奉行一夫多妻制。摩門的教義允許教徒代替生前沒機會皈依的死人受洗,信徒親屬無論死亡多久,即使肉身已經腐爛,受洗後的靈魂也能接受福音進入天國。
離開翳悶侷促的殘舊矮樓,嘉列德在狹窄的梯口前打開雨傘,配合陌伯拉的身高伸直右手舉起傘子,灰濛濛的烏雲模糊了時間,阿伯拉抬腕確認,已經晚上九點了。
「今天就先到這兒,回去吧。」
話才剛說出口,無情的雨水即從頭頂撒落,打在眼鏡表面形成一點點水珠,阿伯拉摘下眼鏡,抽出胸袋裡的眼鏡布擦拭,瞇起眼睛尋溯嘉列德的身影。瞧見他走到垃圾筒旁,把傘遞給一個正埋頭撿汽水罐的拾荒者,衫褲髒亂,赤裸著長癩腫脹的腳掌,拖著大疊紙皮,雙目無神。嘉列德沒有趁機向老流浪漢傳道,僅送傘過去,然後折返。
「看來我們要跑回家了。」阿伯拉戴回眼鏡道。
「嘻嘻!」
嘉列德一手握緊聖經一身牽住阿伯拉的手掌,兩名年輕傳教士在行人路上奔跑,輕重一不的腳步掀起片片水花。細碎的詩歌再次傳來。救世主啊,今夜與我同在,看啊,黃昏何等優美。救世主啊,今夜與我同在,看啊,黃昏何等優美。
阿伯拉將經書往懷裡擠了擠,慎防被打濕。
紙張一旦被水沾濕,即使只是一滴清水,也會使它皺褶變形,再也無法恢復平整。
他們回到教區幹事為見習傳道士安排的宿舍,一路上阿伯拉的眼鏡被雨水打濕,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全賴嘉列德拖著跑。不過他會連抹乾眼鏡都做不到,也是因為手被嘉列德牽住的關係。
現在阿伯拉終於騰得出手了,他拿了兩塊毛巾,其中一塊蓋到嘉列德頭上去。
白襯衫被雨水染成半透明,像畫布般將嘉列德纖細的線條勾勒出來,自然湧現淡色紅暈的雙頰看起來比平常更加軟柔。東方人的皮膚在阿伯拉眼中異常乾淨,彷彿無論怎樣都無法玷污般光滑細嫩,令人聯想到上帝應許賜予神之子民的流奶與蜜之地。
「嘻嘻,都淋濕了。」
「是啊,都濕透了。」
阿伯拉脫掉襯衫西褲,換以綿質運動褲,赤裸胸膛套上圈裙。
「我來做晚飯,烤箱裡有乳蜜曲奇,你可以先吃一點,但不要吃太多。」
「阿伯拉也餓了吧?」
嘉列德也脫光濕衣服,用毛巾包住自己,從烤箱裡端出烤盤,像偷吃的孩子般邊咀嚼曲奇邊夾起半塊曲奇送到阿伯拉嘴邊。
二人分租的小套房僅一廳一房,阿伯拉咬碎甜餅乾混合津液吞嚥,這使他想起領聖餐的教儀。享用基督的血與肉,接受祂為我們犧牲的救恩,得以從罪的公價--死亡中解脫。
「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捨的,你們也應當如此行,為的是記念我。」
「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約,是為你們流出來的。」
「路加福音第廿二章十九至二十節。要再吃一塊嗎?曲奇。」
阿伯拉點頭確認。今晚的飯菜是土豆燉豬肉,是他在猶他州的父親常做的不太正宗的美式德國菜,材料原本應為牛肉,但嘉列德比較習慣吃白肉,於是他做這道菜時就改用豬肉或雞肉了。
「阿伯拉,你覺得耶穌被猶大親吻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嘉列德邊洗衣服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