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Insane
注:本文所涉及人物皆省略敬稱。
維吉尼亞·伍爾芙([英]Virginia Wolfe(1882-1941),意識流小說的代表人物之一)曾對中世紀的女子做過一番假設。蒼白的一生,是那個時代女性的寫照。然而循規蹈矩中也總會有幾個特例,在維吉尼亞的筆下,那些生著反骨的女性,被假想為神秘色彩與悲劇感濃重的女巫。她們因自己的智慧和敏感而受苦,肉體遭異端裁判者摧殘、精神又找不到出口而趨于崩潰。她們狂亂時在荒野中大喊大叫、在郊外小路旁磕破自己的額頭,沉靜時在森林深處的小屋中鉆研厚重的草藥圖鑒。她們注視著世界,世界卻不肯正視她們。她們想尋求出口,世界卻不肯慈悲地打開一扇門。她們哭著喊著,卻無人理會--除了熱衷將她們綁上火堆的宗教裁判所。她們比同時代的女性望得遠、看得深,所以無法解脫的痛苦始終糾纏著她們。那么,既然做不到象其它人一般麻木……除了瘋狂,還有什么方法解決她們的痛苦?
維吉尼亞本人的結局和這些女巫也幾乎同出一轍,她似乎將心力全部耗在和外部不公平的世界以及內部不平靜的靈魂作戰上了,以至發狂而死。雖然她所在的時代,暴力迫害早已不是女性最大的苦難,但對于學會獨立思考的女性而言,艱難的旅途才剛開始。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纖細,使其在與時代碰撞的過程中,引發出復雜的情感與思考。她們以自身性別為出發點,抒發和傾訴著對世界的愛恨。
而首先質疑的,就是那個古往今來既簡單又復雜的問題--“我是誰?”
是雙親的女兒?
是男人的妻子?
是孩子的母親?
可是我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我做為人的獨立地位在哪里?
……哪里也沒有。
回憶中古老而漫長的文藝世界,是由男性一手包攬的,他們筆下的女子有黑有白,卻罕有灰色。或是少女善良美麗如天使、或是怨婦咒天恨地如魔鬼,卻少有鮮活的女“人”。
沒有用雙腳立于大地、用雙手伸向天空的女人。只有浮萍般被狂風一吹就飛得不知所蹤的紙人。
刻板而無趣。單薄而虛幻。
女性們終于不滿了,決定搶過一支筆來自己記錄人生。甚至,逐漸涉足男性的領域。
于是女性文化產生了。
維吉尼亞·伍爾芙([英]Virginia Wolfe(1882-1941),意識流小說的代表人物之一)曾對中世紀的女子做過一番假設。蒼白的一生,是那個時代女性的寫照。然而循規蹈矩中也總會有幾個特例,在維吉尼亞的筆下,那些生著反骨的女性,被假想為神秘色彩與悲劇感濃重的女巫。她們因自己的智慧和敏感而受苦,肉體遭異端裁判者摧殘、精神又找不到出口而趨于崩潰。她們狂亂時在荒野中大喊大叫、在郊外小路旁磕破自己的額頭,沉靜時在森林深處的小屋中鉆研厚重的草藥圖鑒。她們注視著世界,世界卻不肯正視她們。她們想尋求出口,世界卻不肯慈悲地打開一扇門。她們哭著喊著,卻無人理會--除了熱衷將她們綁上火堆的宗教裁判所。她們比同時代的女性望得遠、看得深,所以無法解脫的痛苦始終糾纏著她們。那么,既然做不到象其它人一般麻木……除了瘋狂,還有什么方法解決她們的痛苦?
維吉尼亞本人的結局和這些女巫也幾乎同出一轍,她似乎將心力全部耗在和外部不公平的世界以及內部不平靜的靈魂作戰上了,以至發狂而死。雖然她所在的時代,暴力迫害早已不是女性最大的苦難,但對于學會獨立思考的女性而言,艱難的旅途才剛開始。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纖細,使其在與時代碰撞的過程中,引發出復雜的情感與思考。她們以自身性別為出發點,抒發和傾訴著對世界的愛恨。
而首先質疑的,就是那個古往今來既簡單又復雜的問題--“我是誰?”
是雙親的女兒?
是男人的妻子?
是孩子的母親?
可是我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我做為人的獨立地位在哪里?
……哪里也沒有。
回憶中古老而漫長的文藝世界,是由男性一手包攬的,他們筆下的女子有黑有白,卻罕有灰色。或是少女善良美麗如天使、或是怨婦咒天恨地如魔鬼,卻少有鮮活的女“人”。
沒有用雙腳立于大地、用雙手伸向天空的女人。只有浮萍般被狂風一吹就飛得不知所蹤的紙人。
刻板而無趣。單薄而虛幻。
女性們終于不滿了,決定搶過一支筆來自己記錄人生。甚至,逐漸涉足男性的領域。
于是女性文化產生了。
回過眼來看現代,在傳統文化領域里,女性文學、女性電影等已得到公眾的承認。即使在男尊女卑根深蒂固的日本,大江健三郎也公開表態說“未來的日本純文學,是年輕女子們的天下”。
然而一碰到動漫領域,這條邏輯似乎就完全行不通了。少女漫畫永遠是出現頻率最高而最不被承認的。“我雖然是女生,但喜歡少年漫畫,因為少女漫畫好無聊哦。”“男人看少女漫畫簡直是丟臉到家。”對于諸如此類的言詞,從開始的愕然,到現在的苦笑,已經覺得無話可說了。畢竟這種認知有漫長和頑固的社會心理根源,硬要去和對方認真,就好似跟歷史陰影中一位活了4000多年的老者辯論,多半是做無用功,唯有慢慢來吧。
不可否認,由于多數少女漫畫以感情和感覺描寫為主,一旦失敗,幾乎就無其它可看之處。而“心”又是最難捉摸的,作者欠缺功力的話,就很容易變成小女孩的夢囈。少年漫畫在分散讀者注意力上往往做得比少女漫畫好,心情描寫經常一筆帶過,無功無過,還給讀者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同人的產生,多少和想象空間有關),又有大批性格鮮明的角色和緊張刺激的情節。所以很多女性讀者都趨向于少年漫畫,然后再寫同人按自己的意愿補完其中的感情。
然而看久了不免又要苦笑,我們連表達感情都要借用男性文化來奠基嗎?同人畢竟是同人,妄想也終究是妄想,和原作的精神、宗旨都沒太大關系。在一片自我滿足的同人浪潮中,似乎大家都開始遺忘了真正屬于自己的那片精神田園中的優秀作品。雖然愛同人或愛原作的確是個人選擇,他人無權干涉,但原作至上主義的筆者,寧可把視線轉向那些認真痛苦并瘋狂著的女巫型漫畫家。
現在的國內漫迷可能并不清楚日本漫畫界著名的“二十四年組”。它多指幾位在昭和二十四年(1949年)前后出生的少女漫畫家,最負盛名的有萩尾望都、竹宮惠子等,都是領導少女漫畫革命的先鋒派人物。之所以擅自將她們比喻為“女巫”,與其作品的主題及遠見不無關系。任何時代的任何人群都有左、中、右之分。其中的左,就是所謂的先鋒派、激進派,是走在時代最前端、甚至超越了時代的人,而“女巫”的形象及地位毫無疑問是偏左的。
正如其它類型的女性文化所遵循的歷史軌跡,早期的少女漫畫依附于少年漫畫,甚至連創作少女漫畫的都是男性,手冢治蟲、永井豪等大家都曾涉足其間。后來雖然出現了細川知榮子、水野英子等女性作者,但少女漫畫本身還未建立起自己的獨立地位--如同一位身材纖弱的家居少女,雖然時時向窗外探出頭去凝望不遠處高聳的山峰,卻缺乏勇氣與體力走出去嘗試攀登它。
直到萩尾望都的出現。
六、七十年代,日本社會終于從二戰后的荒涼局面中復蘇,與此相呼應,文化領域也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西方許多優秀的文藝作品涌進日本市場,青少年們饑渴地投身其中,汲取大量養分(在經歷一個文化倦怠期或荒蕪期后,人對于知識和文化的渴求程度是驚人的,對比中國文革之后的情況就明白了)。1972年,托馬斯·曼([德]1875-1955)的著名小說《威尼斯之死》改編的同名電影在日本上映,并獲得巨大成功,它所表現的死亡以及少年愛情結洋溢著官能美,令無數人傾倒。之后在1974年,萩尾以少年愛題材《托馬的心臟》(《トーマの心臓》)一舉成名,打破了少女漫畫“家居少女”般單薄、單純如白紙的狀況。主人公托馬由于無法實現又遭誤解的悲傷之愛,在一個冬季的雪天從橋上縱身跳下,只留下一封情書般的信函。即使以今日的眼光來看,這也是典型的唯美主義式的殉道(《少年維特之煩惱》漫畫版?:P)。比較有趣的是,該作在連載最初毫無人氣,后來才逐漸獲得好評,最后成為公認的名作。這大概是因為其表達手法在當時屬于比較奇特的,令讀者難以在短時間內接受。在故事一開始,萩尾就讓真正的主角托馬自殺了,而他的心情、愛情,在他死后才逐漸藉由其它角色展開、升華。
萩尾的這部作品當時在日本漫畫界引起極大反響,甚至開創了描寫少年愛和男色之先河。不過,那時的少年愛與現在大眾化的娛樂性BL區別很大,它更重精神描寫,對白詩歌化,文學性強。而當時的少年漫畫和青年漫畫又正好陷入了低谷,作品套路化、公式化,了無新意,所以萩尾的出現,不僅吸引了許多女性讀者,更贏得了一大批追求感性美的男性讀者,還影響到男性漫畫后來的發展(題外話:《EVA》搬用了萩尾的SF作品《荒原世界》中大量要素)。基本上,從事漫畫創作或相關行業的男性業者,如果沒讀過萩尾的作品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之后萩尾又陸續發表了《ポーの一族》(臺譯:《波之一族》)、《11人いる!》(《第11人》)、《百億の晝と千億の夜》、《半神》、《銀の三角》、《イグアナの娘》等作品。其中被不少人譽為“少女漫畫界位列一、二之名作”的,是短短16頁的《半神》。故事的主角是一對連體孿生姊妹,姐姐希拉高智商但形容枯槁,妹妹瑪麗亞弱智但嬌美可愛,世人皆愛瑪麗亞而嫌棄希拉,陰暗的想法如毒蛇般糾纏咬嚙著希拉的心……在快到十歲時,由于共用的內臟負擔過大,繼續共生下去只有絕路,不得不做分離手術,而其中一人必將走向死亡。分離后的希拉由于營養充足,逐漸漂亮起來,而瑪麗亞日漸憔悴,終于死去。一直憎恨嫉妒著妹妹的希拉,這時卻失魂落魄,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一半靈魂再也無法追回了。“神”在日語里有幾種發音,可以同“人”(JIN),也可以同“身”(SHIN),無論引申為“半人”還是“半身”,都意味深長。人生來是不完整的,在短暫的人生中不斷追尋著另一半靈魂,有人從未得到,有人得到了又失去,無人可將它掌握手中,所以人始終充滿了缺陷而無法成為神。“半神”非“神”,而是“人”--永遠也填不滿另一半的“人”。《半神》可以說是表現萩尾精神的最高精悍之作,由86年開始,它還被改編成了舞臺劇,屢次再演,萩尾本人的身影也常出現在劇場中,與喜愛她的讀者們共享這份精神(《托馬的心臟》等也被搬上了舞臺)。
如果對萩尾早期作品的畫風感到無法適應,那可以嘗試去看她的新作《殘酷之神在支配》(《殘酷な神が支配する》),該作于97年獲得第一屆手冢文化賞漫畫優秀賞(壓倒了《陰陽師》、《MONSTER》、《無限之住人》等大作)。手冢文化賞藝術氣息厚重,能獲此殊榮,無疑是對萩尾幾十年漫畫生涯的絕大肯定。萩尾是位始終求新求變的大家,她不斷地改進自己的畫風和表現手法以適應時代,《殘酷》的畫面對于年輕讀者來說也是能夠接受的。相比起過去的作品,《殘酷》通俗了一些,但內容還是萩尾一貫的嚴肅認真。“殘酷之神在支配”這個書名出自冰島詩人及劇作家W·B·伊恩的著作《自殺的研究》,其中的“殘酷之神”暗喻“自我破壞”、“自殺”、“死亡”,萩尾在作品中借用它來暗示為“狂氣”、“祭品”。《殘酷》的主題是愛與暴力的表里關系,出現了不少性和虐待的描寫,這在萩尾的作品中是破天荒頭一遭,因而令她的不少老讀者無法接受,但她本人認為這是表達主題所必需的,依然堅持自己的原則。該作甚至被漫畫界拿來作為“反對日本政府限制漫畫性表現自由”的有力證明。天才型作者就是有這種點石成金的神通,通常易被世人視為色情、暴力的題材,到了她手中就有絕佳的藝術表現。
《殘酷》的主人公是美國少年杰里米,他早年喪父,與母親珊德拉相依為命。在古董店工作的珊德拉偶遇英國紳士古列克,與對方陷入情網并訂婚。杰里米衷心地為母親感到高興,卻沒料到古列克的手也伸向了他……憤怒而驚恐地拒絕對方的杰里米,卻得到了母親因古列克解除婚約而自殺住院的消息。經歷了激烈的思想掙扎,杰里米決定為母親犧牲一次,前去見古列克,卻沒想到這只是惡夢的開始。古列克用珊德拉的幸福和安全威脅杰里米,逼迫他一步步舍棄了過去的生活,可愛的女友、親密的朋友,皆離他越來越遠。母親婚后,他也隨之遷往英國。古列克的面目愈加猙獰,開始對杰里米動用暴力,一次比一次殘虐。杰里米的精神被逼入了死角,卻又無處可傾訴,成了他人眼中莫名其妙的神經質小孩。后來好不容易求助于一位心理學者,卻終因對方年邁病故而失去最后的希望。他滿腦子計劃著殺死古列克,在對方的車上動了手腳,卻沒料到母親臨時起意與其同行……期待著繼父死訊的杰里米,同時也得知了母親的死訊。被罪惡感和喪母之痛逼至崩潰的杰里米,偶然在母親的日記中發現她早意識到兒子和繼父的關系,痛苦遂轉變為憤怒,他憎恨為了自己的幸福把兒子送給惡魔當祭品的珊德拉……
古列克之前有過一次婚姻,前妻莉莉亞自殺身亡,留下兩個兒子。長子伊安對杰里米的態度起初是友善而疏離的,后來發現杰里米和父親的死有關,便緊追不放。在一段時間的糾纏后,杰里米自暴自棄地說出和繼父的性關系,伊安難以接受,認定他有妄想癥。兩人不歡而散,杰里米只身回到美國,他無法擺脫惡夢,淪落到吸毒和賣身的底層社會。另一方面,伊安依然耿耿于懷,某天他在整理父親遺物時發現了一些照片--杰里米被古列克虐待的場面清楚地呈現于眼前。伊安沖出房間,仰望著夜空,澘然淚下(此處的獨白充滿了孤獨和悲傷)。決心拯救杰里米的伊安來到美國,大費周折之后終于將對方帶回英國。他試圖理解杰里米的痛苦,卻由于缺乏同樣的經歷而事倍功半,“我連你的痛苦的1%都無法體會”(嗯,看來萩尾清楚地知道愛并不是萬能的,也未必能真正拯救極其痛苦之人。沒有受過同樣的苦,卻想要去拯救別人,最多只能算一種溫柔的偽善)。在迷惑中,他被杰里米的挑釁所誘,有了進一步的關系。之后,他也開始被父親的幻影所困擾,擔心自己會重蹈覆轍。單方面的拯救演變為了彼此拯救……而故事的結尾也非單純的悲劇或喜劇,杰里米終于原諒(?)死去的母親,并答應嘗試去愛,而伊安也小心地保護著這份感情。他們能走多遠呢?作者并未給出答案。
《殘酷》中有許多配角,大都性格飽滿、形象樸素,與情節的走向緊密相關,完全沒有現在許多漫畫中流行的帥哥美女大甩賣,但故事本身的魅力足以讓讀者對他們留下深刻印象。《殘酷》的情節空間緊湊、心理描寫細膩深入、暗示暗喻極多,如果不認真一頁頁看過去,可能到最后也不明白作者的用意,而只把它當作“家庭倫理劇”或“悲慘少年的遭遇”。
萩尾的作品在大眾看來是走偏鋒的,她往往對敏感細節問題剖析到殘酷無情的地步。然而仔細拜讀其文字,卻覺得她有著溫柔包容的母性,目的是“拯救”和“治愈”,而非現在流行的擺酷式的冰冷。不管她能否以個人之力改變這個世界,光是這種寬廣真摯如大地的蓋亞胸懷,就足以值得尊敬。
相較于萩尾的母性,另一位同期大家竹宮惠子就是完全的女巫體質了。她和萩尾關系頗佳,年輕時還曾同住過兩年。繼萩尾的《托馬的心臟》發表之后,她也于76年發表了大作《風與木之詩》(《風と木の詩》),內容比萩尾的作品大膽許多,并首次在少女漫畫中出現裸體和性描寫。她筆下的美少年吉爾伯特,比起萩尾的托馬多了幾分不純潔和神經質,性情高傲,卻又自暴自棄。她筆下的美,永遠是被侮辱和被損害的對象,并不象萩尾那樣努力追求“拯救”和“治愈”,而只有“破壞”和“毀滅”之路可走。曾有人談到她們的區別:“萩尾的角色表面看來病態,內心卻存有最后一息正氣。竹宮的角色貌似高傲活躍,內心卻病入膏肓”。可謂一針見血。
竹宮的作品算是“藝術與色情只有一線之隔”的典范,初看她的《平安情琉璃物語》時,筆者差點先入為主地把它等同于市面上泛濫成災的BL口袋書,然而認真讀完后卻無法不承認她是天才了--盡管還是很不喜歡竹宮式的性描寫。對她的想法,是私人情感上不算喜歡迷戀,但客觀事實上無法不尊敬、不嘆服的作者。
《平》中,地位低下的私生子卻有著與身份不相稱的高傲自尊心,帶著僅有的一個家臣從鄉下去投奔未曾謀面的將軍父親,想用在戰場上立功的方式來獲得父親的認同與贊美。悲哀的是,在他見到對方之前,將軍與其軍隊就全軍覆沒了。失去了生存意義的他,到底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于是他發狂了。在暴力和自虐的性行為中,他才能覺得暫時擺脫痛苦。或者,只是用肉體的痛苦來壓過精神的痛苦而已。他和他的家臣、和途經村莊的男人、和任何看到的人……不斷地、瘋狂地性交。雖然場面十分露骨,但沒有興奮感,只有悲痛和絕望。肉體的發泄終究解決不了問題,他又想到了體面地死去,象個武人那樣,用父親的姓氏死去。但沒有人愿意去注意他的存在,眼中有他的人,唯有那個日本版“卡西莫多”的家臣。“卡西莫多”對戰爭沒有興趣,他只是被那個美麗而傲慢的小主人引誘,自始至終都在被引誘,甚至被引誘達成對方壯烈而死的愿望。他砍下主人的頭,故意報出將軍之子的名號向敵方邀功,然后以背叛者的身份被誅殺,死前從容不迫、毫不掙扎。他只是個笨拙又丑陋的農民,然而只有他明白私生子的愿望……
竹宮也畫過較為中庸的作品,如《天馬的血族》,雖然故事依然很有其獨特的魄力和美感,但那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卻被隱藏起來了。沒有完全燃燒的竹宮,似乎總讓人覺得缺了什么。
竹宮在男性讀者中的接受度沒有萩尾高,這大概與她筆下激烈的同性性描寫和偏激叛逆的世界觀脫不了干系,但真金不怕火燒,或許有一天,社會價值觀的改變會減少這種阻力吧。
除了上述兩位女性之外,還有一些已經退隱(?)的著名少女漫畫家,如大島弓子(三浦健太郎受過她的影響),山岸涼子(《日出處天子》的作者)等等。但因為她們的作品始終無緣得見,只能割舍跳過。
最后要說的,是筆者個人的感慨。國內的漫畫雜志越出越多、然而從其中卻難找到自己想要的,這和漫迷的年齡、需求差異不無關系。本文的動機,也無非是拋磚引玉,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看到自己尊敬及喜愛的作者占據她們應有的位置。
謹以此獻給……煩惱得還不夠、嚴肅得還不夠、神經得還不夠、以及……瘋狂得還不夠的人們。
附:《殘酷之神在支配》中伊安發現真相時的獨白。
わたしはただ一人だ
わたしは孤獨だ
今夜
その孤獨に名前をつけよう
“悲しみ”と--
然而一碰到動漫領域,這條邏輯似乎就完全行不通了。少女漫畫永遠是出現頻率最高而最不被承認的。“我雖然是女生,但喜歡少年漫畫,因為少女漫畫好無聊哦。”“男人看少女漫畫簡直是丟臉到家。”對于諸如此類的言詞,從開始的愕然,到現在的苦笑,已經覺得無話可說了。畢竟這種認知有漫長和頑固的社會心理根源,硬要去和對方認真,就好似跟歷史陰影中一位活了4000多年的老者辯論,多半是做無用功,唯有慢慢來吧。
不可否認,由于多數少女漫畫以感情和感覺描寫為主,一旦失敗,幾乎就無其它可看之處。而“心”又是最難捉摸的,作者欠缺功力的話,就很容易變成小女孩的夢囈。少年漫畫在分散讀者注意力上往往做得比少女漫畫好,心情描寫經常一筆帶過,無功無過,還給讀者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同人的產生,多少和想象空間有關),又有大批性格鮮明的角色和緊張刺激的情節。所以很多女性讀者都趨向于少年漫畫,然后再寫同人按自己的意愿補完其中的感情。
然而看久了不免又要苦笑,我們連表達感情都要借用男性文化來奠基嗎?同人畢竟是同人,妄想也終究是妄想,和原作的精神、宗旨都沒太大關系。在一片自我滿足的同人浪潮中,似乎大家都開始遺忘了真正屬于自己的那片精神田園中的優秀作品。雖然愛同人或愛原作的確是個人選擇,他人無權干涉,但原作至上主義的筆者,寧可把視線轉向那些認真痛苦并瘋狂著的女巫型漫畫家。
現在的國內漫迷可能并不清楚日本漫畫界著名的“二十四年組”。它多指幾位在昭和二十四年(1949年)前后出生的少女漫畫家,最負盛名的有萩尾望都、竹宮惠子等,都是領導少女漫畫革命的先鋒派人物。之所以擅自將她們比喻為“女巫”,與其作品的主題及遠見不無關系。任何時代的任何人群都有左、中、右之分。其中的左,就是所謂的先鋒派、激進派,是走在時代最前端、甚至超越了時代的人,而“女巫”的形象及地位毫無疑問是偏左的。
正如其它類型的女性文化所遵循的歷史軌跡,早期的少女漫畫依附于少年漫畫,甚至連創作少女漫畫的都是男性,手冢治蟲、永井豪等大家都曾涉足其間。后來雖然出現了細川知榮子、水野英子等女性作者,但少女漫畫本身還未建立起自己的獨立地位--如同一位身材纖弱的家居少女,雖然時時向窗外探出頭去凝望不遠處高聳的山峰,卻缺乏勇氣與體力走出去嘗試攀登它。
直到萩尾望都的出現。
六、七十年代,日本社會終于從二戰后的荒涼局面中復蘇,與此相呼應,文化領域也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西方許多優秀的文藝作品涌進日本市場,青少年們饑渴地投身其中,汲取大量養分(在經歷一個文化倦怠期或荒蕪期后,人對于知識和文化的渴求程度是驚人的,對比中國文革之后的情況就明白了)。1972年,托馬斯·曼([德]1875-1955)的著名小說《威尼斯之死》改編的同名電影在日本上映,并獲得巨大成功,它所表現的死亡以及少年愛情結洋溢著官能美,令無數人傾倒。之后在1974年,萩尾以少年愛題材《托馬的心臟》(《トーマの心臓》)一舉成名,打破了少女漫畫“家居少女”般單薄、單純如白紙的狀況。主人公托馬由于無法實現又遭誤解的悲傷之愛,在一個冬季的雪天從橋上縱身跳下,只留下一封情書般的信函。即使以今日的眼光來看,這也是典型的唯美主義式的殉道(《少年維特之煩惱》漫畫版?:P)。比較有趣的是,該作在連載最初毫無人氣,后來才逐漸獲得好評,最后成為公認的名作。這大概是因為其表達手法在當時屬于比較奇特的,令讀者難以在短時間內接受。在故事一開始,萩尾就讓真正的主角托馬自殺了,而他的心情、愛情,在他死后才逐漸藉由其它角色展開、升華。
萩尾的這部作品當時在日本漫畫界引起極大反響,甚至開創了描寫少年愛和男色之先河。不過,那時的少年愛與現在大眾化的娛樂性BL區別很大,它更重精神描寫,對白詩歌化,文學性強。而當時的少年漫畫和青年漫畫又正好陷入了低谷,作品套路化、公式化,了無新意,所以萩尾的出現,不僅吸引了許多女性讀者,更贏得了一大批追求感性美的男性讀者,還影響到男性漫畫后來的發展(題外話:《EVA》搬用了萩尾的SF作品《荒原世界》中大量要素)。基本上,從事漫畫創作或相關行業的男性業者,如果沒讀過萩尾的作品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之后萩尾又陸續發表了《ポーの一族》(臺譯:《波之一族》)、《11人いる!》(《第11人》)、《百億の晝と千億の夜》、《半神》、《銀の三角》、《イグアナの娘》等作品。其中被不少人譽為“少女漫畫界位列一、二之名作”的,是短短16頁的《半神》。故事的主角是一對連體孿生姊妹,姐姐希拉高智商但形容枯槁,妹妹瑪麗亞弱智但嬌美可愛,世人皆愛瑪麗亞而嫌棄希拉,陰暗的想法如毒蛇般糾纏咬嚙著希拉的心……在快到十歲時,由于共用的內臟負擔過大,繼續共生下去只有絕路,不得不做分離手術,而其中一人必將走向死亡。分離后的希拉由于營養充足,逐漸漂亮起來,而瑪麗亞日漸憔悴,終于死去。一直憎恨嫉妒著妹妹的希拉,這時卻失魂落魄,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一半靈魂再也無法追回了。“神”在日語里有幾種發音,可以同“人”(JIN),也可以同“身”(SHIN),無論引申為“半人”還是“半身”,都意味深長。人生來是不完整的,在短暫的人生中不斷追尋著另一半靈魂,有人從未得到,有人得到了又失去,無人可將它掌握手中,所以人始終充滿了缺陷而無法成為神。“半神”非“神”,而是“人”--永遠也填不滿另一半的“人”。《半神》可以說是表現萩尾精神的最高精悍之作,由86年開始,它還被改編成了舞臺劇,屢次再演,萩尾本人的身影也常出現在劇場中,與喜愛她的讀者們共享這份精神(《托馬的心臟》等也被搬上了舞臺)。
如果對萩尾早期作品的畫風感到無法適應,那可以嘗試去看她的新作《殘酷之神在支配》(《殘酷な神が支配する》),該作于97年獲得第一屆手冢文化賞漫畫優秀賞(壓倒了《陰陽師》、《MONSTER》、《無限之住人》等大作)。手冢文化賞藝術氣息厚重,能獲此殊榮,無疑是對萩尾幾十年漫畫生涯的絕大肯定。萩尾是位始終求新求變的大家,她不斷地改進自己的畫風和表現手法以適應時代,《殘酷》的畫面對于年輕讀者來說也是能夠接受的。相比起過去的作品,《殘酷》通俗了一些,但內容還是萩尾一貫的嚴肅認真。“殘酷之神在支配”這個書名出自冰島詩人及劇作家W·B·伊恩的著作《自殺的研究》,其中的“殘酷之神”暗喻“自我破壞”、“自殺”、“死亡”,萩尾在作品中借用它來暗示為“狂氣”、“祭品”。《殘酷》的主題是愛與暴力的表里關系,出現了不少性和虐待的描寫,這在萩尾的作品中是破天荒頭一遭,因而令她的不少老讀者無法接受,但她本人認為這是表達主題所必需的,依然堅持自己的原則。該作甚至被漫畫界拿來作為“反對日本政府限制漫畫性表現自由”的有力證明。天才型作者就是有這種點石成金的神通,通常易被世人視為色情、暴力的題材,到了她手中就有絕佳的藝術表現。
《殘酷》的主人公是美國少年杰里米,他早年喪父,與母親珊德拉相依為命。在古董店工作的珊德拉偶遇英國紳士古列克,與對方陷入情網并訂婚。杰里米衷心地為母親感到高興,卻沒料到古列克的手也伸向了他……憤怒而驚恐地拒絕對方的杰里米,卻得到了母親因古列克解除婚約而自殺住院的消息。經歷了激烈的思想掙扎,杰里米決定為母親犧牲一次,前去見古列克,卻沒想到這只是惡夢的開始。古列克用珊德拉的幸福和安全威脅杰里米,逼迫他一步步舍棄了過去的生活,可愛的女友、親密的朋友,皆離他越來越遠。母親婚后,他也隨之遷往英國。古列克的面目愈加猙獰,開始對杰里米動用暴力,一次比一次殘虐。杰里米的精神被逼入了死角,卻又無處可傾訴,成了他人眼中莫名其妙的神經質小孩。后來好不容易求助于一位心理學者,卻終因對方年邁病故而失去最后的希望。他滿腦子計劃著殺死古列克,在對方的車上動了手腳,卻沒料到母親臨時起意與其同行……期待著繼父死訊的杰里米,同時也得知了母親的死訊。被罪惡感和喪母之痛逼至崩潰的杰里米,偶然在母親的日記中發現她早意識到兒子和繼父的關系,痛苦遂轉變為憤怒,他憎恨為了自己的幸福把兒子送給惡魔當祭品的珊德拉……
古列克之前有過一次婚姻,前妻莉莉亞自殺身亡,留下兩個兒子。長子伊安對杰里米的態度起初是友善而疏離的,后來發現杰里米和父親的死有關,便緊追不放。在一段時間的糾纏后,杰里米自暴自棄地說出和繼父的性關系,伊安難以接受,認定他有妄想癥。兩人不歡而散,杰里米只身回到美國,他無法擺脫惡夢,淪落到吸毒和賣身的底層社會。另一方面,伊安依然耿耿于懷,某天他在整理父親遺物時發現了一些照片--杰里米被古列克虐待的場面清楚地呈現于眼前。伊安沖出房間,仰望著夜空,澘然淚下(此處的獨白充滿了孤獨和悲傷)。決心拯救杰里米的伊安來到美國,大費周折之后終于將對方帶回英國。他試圖理解杰里米的痛苦,卻由于缺乏同樣的經歷而事倍功半,“我連你的痛苦的1%都無法體會”(嗯,看來萩尾清楚地知道愛并不是萬能的,也未必能真正拯救極其痛苦之人。沒有受過同樣的苦,卻想要去拯救別人,最多只能算一種溫柔的偽善)。在迷惑中,他被杰里米的挑釁所誘,有了進一步的關系。之后,他也開始被父親的幻影所困擾,擔心自己會重蹈覆轍。單方面的拯救演變為了彼此拯救……而故事的結尾也非單純的悲劇或喜劇,杰里米終于原諒(?)死去的母親,并答應嘗試去愛,而伊安也小心地保護著這份感情。他們能走多遠呢?作者并未給出答案。
《殘酷》中有許多配角,大都性格飽滿、形象樸素,與情節的走向緊密相關,完全沒有現在許多漫畫中流行的帥哥美女大甩賣,但故事本身的魅力足以讓讀者對他們留下深刻印象。《殘酷》的情節空間緊湊、心理描寫細膩深入、暗示暗喻極多,如果不認真一頁頁看過去,可能到最后也不明白作者的用意,而只把它當作“家庭倫理劇”或“悲慘少年的遭遇”。
萩尾的作品在大眾看來是走偏鋒的,她往往對敏感細節問題剖析到殘酷無情的地步。然而仔細拜讀其文字,卻覺得她有著溫柔包容的母性,目的是“拯救”和“治愈”,而非現在流行的擺酷式的冰冷。不管她能否以個人之力改變這個世界,光是這種寬廣真摯如大地的蓋亞胸懷,就足以值得尊敬。
相較于萩尾的母性,另一位同期大家竹宮惠子就是完全的女巫體質了。她和萩尾關系頗佳,年輕時還曾同住過兩年。繼萩尾的《托馬的心臟》發表之后,她也于76年發表了大作《風與木之詩》(《風と木の詩》),內容比萩尾的作品大膽許多,并首次在少女漫畫中出現裸體和性描寫。她筆下的美少年吉爾伯特,比起萩尾的托馬多了幾分不純潔和神經質,性情高傲,卻又自暴自棄。她筆下的美,永遠是被侮辱和被損害的對象,并不象萩尾那樣努力追求“拯救”和“治愈”,而只有“破壞”和“毀滅”之路可走。曾有人談到她們的區別:“萩尾的角色表面看來病態,內心卻存有最后一息正氣。竹宮的角色貌似高傲活躍,內心卻病入膏肓”。可謂一針見血。
竹宮的作品算是“藝術與色情只有一線之隔”的典范,初看她的《平安情琉璃物語》時,筆者差點先入為主地把它等同于市面上泛濫成災的BL口袋書,然而認真讀完后卻無法不承認她是天才了--盡管還是很不喜歡竹宮式的性描寫。對她的想法,是私人情感上不算喜歡迷戀,但客觀事實上無法不尊敬、不嘆服的作者。
《平》中,地位低下的私生子卻有著與身份不相稱的高傲自尊心,帶著僅有的一個家臣從鄉下去投奔未曾謀面的將軍父親,想用在戰場上立功的方式來獲得父親的認同與贊美。悲哀的是,在他見到對方之前,將軍與其軍隊就全軍覆沒了。失去了生存意義的他,到底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于是他發狂了。在暴力和自虐的性行為中,他才能覺得暫時擺脫痛苦。或者,只是用肉體的痛苦來壓過精神的痛苦而已。他和他的家臣、和途經村莊的男人、和任何看到的人……不斷地、瘋狂地性交。雖然場面十分露骨,但沒有興奮感,只有悲痛和絕望。肉體的發泄終究解決不了問題,他又想到了體面地死去,象個武人那樣,用父親的姓氏死去。但沒有人愿意去注意他的存在,眼中有他的人,唯有那個日本版“卡西莫多”的家臣。“卡西莫多”對戰爭沒有興趣,他只是被那個美麗而傲慢的小主人引誘,自始至終都在被引誘,甚至被引誘達成對方壯烈而死的愿望。他砍下主人的頭,故意報出將軍之子的名號向敵方邀功,然后以背叛者的身份被誅殺,死前從容不迫、毫不掙扎。他只是個笨拙又丑陋的農民,然而只有他明白私生子的愿望……
竹宮也畫過較為中庸的作品,如《天馬的血族》,雖然故事依然很有其獨特的魄力和美感,但那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卻被隱藏起來了。沒有完全燃燒的竹宮,似乎總讓人覺得缺了什么。
竹宮在男性讀者中的接受度沒有萩尾高,這大概與她筆下激烈的同性性描寫和偏激叛逆的世界觀脫不了干系,但真金不怕火燒,或許有一天,社會價值觀的改變會減少這種阻力吧。
除了上述兩位女性之外,還有一些已經退隱(?)的著名少女漫畫家,如大島弓子(三浦健太郎受過她的影響),山岸涼子(《日出處天子》的作者)等等。但因為她們的作品始終無緣得見,只能割舍跳過。
最后要說的,是筆者個人的感慨。國內的漫畫雜志越出越多、然而從其中卻難找到自己想要的,這和漫迷的年齡、需求差異不無關系。本文的動機,也無非是拋磚引玉,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看到自己尊敬及喜愛的作者占據她們應有的位置。
謹以此獻給……煩惱得還不夠、嚴肅得還不夠、神經得還不夠、以及……瘋狂得還不夠的人們。
附:《殘酷之神在支配》中伊安發現真相時的獨白。
わたしはただ一人だ
わたしは孤獨だ
今夜
その孤獨に名前をつけよう
“悲しみ”と--
十分熱情而細緻又具可讀性的讀者文章。我本身並非由廿四年組開始閱讀 BL,也沒親身經歷過 7-80年代的耽美,作品都是中途回頭去看的。基於年代間隔,我也從未產生過性別/身份上的質疑,於是觀看耽美漫畫的角度也有所些微差距,而我非常認同並且有意強調 BL對女性文化的重要性,以及廿四年組對 BL的莫大功勞。